表姐的孩子今年六岁，虎头虎脑的，是一个十足十的熊孩子。抢了表哥家孩子的手机玩游戏，还打了人家一拳，小姑娘立刻泪眼汪汪找妈妈去了。我说：怎么可以抢小妹妹的东西呢？他二话没说就把身边的椅子甩给我，不由分说地闹起来，边哭边闹边大喊：不跟你好了，不跟你好了！姑父说，在他自己家里也是这样，表姐骂他他就砸东西又哭又闹，表姐没办法只好哄他。我跟表姐夫说这样不行，孩子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他说：长大了就好了，小孩子闹闹有什么的，你大人还跟小孩子计较，干嘛一定要把他弄哭了呢。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女儿的儿子，今年十岁，小学四年级。他外婆家没有电脑，整天喊无聊，说要玩游戏。偶然来我家玩，就让他玩一会。他打开电脑说的第一句话是：真垃圾，怎么连穿越火线都没有。我想人家小孩第一次来也就罢了，就说那你自己下载安装吧。他说：废话，不然我玩什么啊，你帮我下载吧，我先去拿点吃的，一会来玩。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电脑关了。我跟他妈妈说：不是我不给他玩，只是这实在不应该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态度，况且这么小就沉迷游戏对学习实在不是好事。他妈妈说：不玩就不玩，我就不信不读书以后不能赚钱了？

小舅家的表姐跟我姐姐同岁。小舅结婚五六年上才有了这么个女儿，我外公宠爱到不行。绝对不许我小舅和舅妈管教，别说打了，连骂一声都舍不得。她打破了东西，外公就骂我外婆；她从小什么都不用干，要什么给什么，要做什么谁也不敢反对——直到我外公去世，那一年她也有十多岁了。现在为人妻为人母，去年小舅家里的地被征用，她还哭着闹着要来跟我表弟分财产；前年我小舅妈病危在医院，她愣是不许我表弟从学校赶回去见最后一面；前些年她在外面鬼混还骗家里说在读书要钱花；去年中秋去我舅舅家还责怪他不给她做饭。

村北有个人叫土，五十来岁。他结过婚，儿子跟我一边大。但他二十年多年前就离婚了，因为他好吃懒做。他好吃懒做也罢了，他媳妇催他干活他老娘还要骂他媳妇虐待她儿子。他从小到大，他老娘什么都不舍得让他干。要什么给什么。他小时候去姑姑家玩儿了两三天，他老娘去接他回家的时候说：啊呀，你这几天是没得吃吗，怎么瘦了怎么多！从此他姑姑家再也不敢接他去玩。农村里游手好闲的人，多半就要去赌博。他也不例外。前几年他赌博没钱跟他老娘要，他老娘不给，他就把他老娘打了一顿。他老娘逢人就说后悔不已。

我们都讨厌熊孩子，我们都在讲述自己怎么被熊孩子欺负或者怎么整治熊孩子。但这真的这么重要么？谁是熊孩子，谁不是熊孩子，怎么对付熊孩子，只是添张嘴吃盐扯淡说闲话罢了。——说句实话，娱乐时代让大家笑一笑乐一乐转发转发罢了。

真正重要的，是想想熊孩子是怎么来的、长大后会怎么样——别让自己的孩子也成为被对付被嘲笑的熊孩子。

《京华烟云》中牛素云大彻大悟的时候，已经是人生晚期了，不禁令人感慨。赵雅芝班的电视剧中，她在临死前对牛怀瑜说的那番话，实在令人警醒：我们牛家兄妹，哪个不被娘教得唯利是图，自私自利……

熊孩子不一定是唯利是图的，但却是自私自我的，而自私自我的人，谁能保证长大以后一定会变得懂得照顾他人的感受、均衡他人的利益呢？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见利忘义唯利是图呢？不管怎么样，我是更愿意相信熊孩子长大后更可能唯利是图自私自利。有多少父母，懂得教育孩子这些？所以孔立夫说：牛素云这一生，是被她那个家毁了。

现在似乎很多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天资聪慧不用教化总有一天也会非常好。他们总是以“他/她还是孩子”作为我们可以不用约束孩子的理由，可笑一点的以“不要扼杀创造性”为理由可以放任孩子，却期望他在十来岁二十来岁忽然明白了：要帮爸爸妈妈分担，要懂得帮助他人，要懂得谦让宽容——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我更愿意相信，除非发生家庭或人生的巨变，三岁定八十，幼教对人的一生有决定性作用。

没有一个熊孩子不是被溺爱出来的，也没有一个杀母弑父欺师灭祖弃母不养的大人不是被放纵出来的。只可惜，大多数人看到别人家熊孩子的时候会觉得别人家孩子有人生没人教。而自己家孩子做出同样的事情，就遮遮掩掩，甚至认为孩子顽皮活泼有创造力，认为孩子有魄力有胆气有智慧有前途，或者愚蠢地认为很可爱。

众生畏果，菩萨畏因。

文/吴钰龙     原题《众生畏果，菩萨畏因》